深夜，克莱姆市综合医院中。
这是一个位于市内屈指可数和珀智管理局一样干净的地方，但我依然感觉浑身不自在。是因为消毒水的味道太重的关系么？
我和蕾缇娅长官站在急救室外空荡荡的走廊中，静静地等待着。
打破这种沉闷气氛的是推门而出的医生，原本靠在墙壁上的蕾缇娅长官比我更加迅速地迎了上去。
“医生，她怎么样了？”
“莉丝小姐是因为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才晕过去的，好好静养一天的话我想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点点头，重新返回急救室中。
我盯着缓缓关上的门，回想起了刚才的事。
那个时候，我只是很普通地讲解了一遍所谓传闻中“天使”的真面目，身后便响起了奇怪的声音。我转过头，只见莉丝全身颤抖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就如同一个断线的木偶般倒在了地上。
蹲在地上的我来不及去扶她，只能在她倒下以后迅速靠近观察情况。
“莉丝！你怎么了？”
“……”
她面色惨白，眉头紧皱，不过呼吸尚存。
我急忙用通讯装置重新联系蕾缇娅长官：“蕾缇娅长官，莉丝晕倒了！”
“什么？她受伤了吗？”
“不，莉丝是在搞定了天使以后突然晕倒的，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总之先叫一辆救护车过来！”
回忆结束，我偷瞄蕾缇娅一眼，此时的她神色异常平静，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她正在担忧着什么事情。
“蕾缇娅长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唉……”
蕾缇娅长官叹了口气，双臂抱在胸前重新靠回墙上。
“说的也是呢，毕竟都把莉丝交给你带领了，一直瞒着你也不太合适。”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蕾缇娅长官突然就恢复了以往的从容神色，反问我道：“卡尔德，就目前而言，你觉得莉丝是个怎样的人？”
“嗯？这个嘛，做事总是很认真，也很严格。不管什么都学得挺快，本身的知识储备看上去也不少呢。”
虽然相貌也很出色，不过还没有我妹妹千绘可爱就是了。
“哦？明明都没在一起相处过多长时间，却观察得如此仔细——莫非你喜欢她？”
“……明明就是你让我说的！”
蕾缇娅长官和以往一样饶有兴致地调侃我，但没有反驳我，这至少说明我没有判断错误。
“那个孩子在市外出生，因为家境问题，以前一直都在用功学习呢。”
蕾缇娅长官开始用一种略带惋惜的语气讲述起莉丝的故事来。
“有一句话不是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么？莉丝的父母每天都在用大量劳动换取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所以那个孩子也很懂事，一直都在努力学习。”
“然后呢？”
“久而久之，莉丝的父母不堪重负，精神首先被压垮了。更糟糕的是，他们俩选择通过吸毒来逃避现实。不过，一个本来就贫寒的家庭怎么又会承受住越来越多的毒品消费呢？”
“所以，父母选择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承担吗？”
“啊啊，没错。或许是因为被毒品搅乱了心智，负债累累的夫妻竟然把不明真相的莉丝卖到了市内的地下娼馆里，并且还特意等到她毕业以后，这样学校方面也就完全不会怀疑了。”
“……为了满足自身的毒瘾能计划到这种地步，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批判了呢。”
无可救药的人永远都是无药可医的。就算换成市内那种允许流通的毒品，这样的人依然会迷失自我，直至沦陷。这不是毒品的问题，而是自身性格的问题，所以说，并不是毒品使人堕落，而是希望毒品能使自己堕落。
“前段时间你在处理其他案件的时候，查到线索的我亲自带人突击了那个非法的地下窝点。发现莉丝的时候，已经被脱得一丝不挂的她正被三个恶心的男人按着，却依然在奋力挣扎。如果我们的行动再迟一些，她可能就……”
“蕾缇娅长官，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时的莉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所以她才会害怕男性么？而且会对色情行业的事物异常敏感，很容易就会勾起自己的不幸记忆，晕倒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吧。”
蕾缇娅长官点了点头。
“嗯，就是这样。把莉丝救出来以后，我发现她是一位很有潜力的女性，又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更不可能送回去让她和家人团聚，所以我就动用自己的权限把她带来了这里。”
“那为什么不把她调到信息组去工作呢……对于她而言，待在行动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吧？”
“不行哦。”蕾缇娅长官眨了眨眼睛，“众所周知，克莱姆市本身就是一个敏感的地方，珀智的大部分成员也都是从市内挑选出来的，其中自然不乏有一些能力过人但性格糟糕的成员。如果就这样把莉丝丢在那样的环境里，你觉得我会放心吗？我宁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况且如果是你的话，我也更加放心就是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带她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竟然就碰到了这种事情……”
蕾缇娅长官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给我打起精神来啊，明明就不是你的错。
“……从没见你这么信任过我，感觉自己在今后的工作中会更加卖力了呢。”
听到我的回答，蕾缇娅长官先是一愣，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应该对你更好一些？”
“请务必说到做到。”
我也笑笑，举起手表看了看时间。与天使交手即将成为前一天的事。
“今晚不打算回去了么？”
“嗯，虽然有些不妥，不过已经跟千绘说过了。”我晃了晃自己的右臂。“而且这次我也有些大意，所以现在打算去医院看看。”
“路上小心。”
蕾缇娅长官只是向我挥了挥手，看来她打算今晚一直陪着莉丝吧。
“嗯，明天见。”
我离开医院，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先回到珀智的大楼，再坐进自己的汽车。
虽然刚才的确说了“要去医院”这样的话，但那个克莱姆市最大的综合病院是帮不了我的。
现在是第二天凌晨0点22分，不知道那边是否还在营业。
即使抱着这样的猜测，我还是很果断地径直驶向那里。
相对于一整天而言，深夜是最容易诱发犯罪行为的时段。因此，我刻意控制着车速，在前进的同时履行着巡逻的职责。
以前似乎也有过这种情况，每当我注意到蕾缇娅长官露出与平时不一样的严肃表情时，我就会暗自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工作来回报这座城市。那个女人，或许更适合在政府里工作吧。
终于平安到达了目的地，我把自己的车停在空地上，下车以后一边行走一边有意无意地左顾右盼，确认没有闲人以后才接近了一户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住所。
我将自己的左手食指按在门把手的电子锁上，通过验证之后门自然就打开了。
我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漆黑，我便顺手打开了照明设备。
白色的灯光洒满房间，我环视四周，发现这个诊所的布置井井有条——简单的医疗设备一应俱全，且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地板与墙壁整洁如新，空气中还飘着一股之前就闻到过的淡淡的消毒水味。
但却没有一个人在。
我想了想，沿着里屋的楼梯慢慢走向了地下室。
可我刚推开地下室厚重的铁门，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根闪耀着惨白光芒的棍棒。
“噗呲！”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犹如照相机闪光灯一样的强光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然后又如同烟火散尽一般回归黑暗，包括一楼的照明设备。
我吓得差点坐在了地上。
“停电了？输出电压好像太高了呢……”
听到铁门后传出一名女性的自言自语，我便松了口气。
紧接着，照明设备重新运转，那名女性从铁门后探出头来。
“诶？这不是卡尔德么？好久不见啊。”
看见是我，女人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嗯啊，好久不见……话说回来，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新研发的防身武器。刚才以为是入侵者，所以就顺手拿来实践威力了。”
除了我，谁还能大摇大摆地自己进来啊？
女人拨了拨自己有些凌乱的棕色波浪长发，用力拉开了这道铁门。
“进来坐吧。”
“……这么危险的东西，如果不是我的话，不对，就算是我，如果不是这条手臂，我是不是又要死一次了？”
我故意抬起自己的右臂，结果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原来是自己的衣袖在刚才的意外中挂了彩。
“怎么会呢，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说这话的时候，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然后再次示意我先进去。
“而且，谁让你好久都不过来这里，我当然会有所戒备啊！”
“也没有那么久吧……只是这两天都在查案罢了。”
我跟着她走进地下室，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幅和一楼的诊所截然相反，宛如地狱一般的光景。
除了一张宽大的工作台，数不清的杂物和叫不上名字的电子设备随意堆放在地下室的各个角落。怎么都称不上是一般干净的地面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机械零件，墙壁上的某些地方甚至还用油性笔写着我不认识的奇怪公式。
但是这两种极端环境都出于同一人之手，也就是现在我眼前的这位艾妮斯女士。
她有着成熟女性独有的娇艳相貌，黄色的双眼前经常会架着一副抗辐射眼镜，包括现在。棕色的波浪长发则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可能只是因为年龄不同，艾妮斯有着比蕾缇娅长官更加丰满傲人的身材，身上披着的工作两用白大褂如果说是为了刻意掩盖这一点，未免也显得过于力不从心了。
艾妮斯女士表面上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其实更是一位近乎疯狂的地下发明家，刚才发生的事已经足够印证这一点。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她，性格都是十分平静的。
此时此刻，她不知从哪里搬出一把椅子，让我和她一起坐在工作台前。
“今天这么晚过来，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呢？”
“就是因为这么晚，我觉得你可能先休息了，所以担心自己会吵醒你。”
“哎，你还真是爱瞎操心呢。”
她一把推开工作台上的各种东西，空出一片不小的区域来。
“那么，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其实几个小时以前我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对方是个暴走的机器人，它的力量有些超出我的预想，右臂在挡下它第一次攻击的时候，和肩膀的连接处似乎有些不妙……其实就是我太大意了。”
我的右臂是艾妮斯女士赐予我的人工强化机械臂，除了拥有极高的强度与硬度，还能根据我自己的意识在短时间内于手臂表面形成一小块立场，用来吸收或抵挡过于强大的冲击。
“是么？给我看看。”
我脱下上衣，将右臂整个裸露在外。由于特殊涂料的关系，不仔细看的话就和普通的手臂没什么两样。而现在，它则在艾妮斯的拆解下逐渐显示出机械性十足的一面来。
不得不承认，艾妮斯女士工作的样子更加迷人。她紧抿嘴唇，眼镜下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脸颊处还有两团好看的红晕。
“这次又是单打独斗吗？”
“呃……是的，没错。我也不想让自己的后辈在首次出场的时候就受伤。”
“你总是在做危险的事情呢。”
“……没办法啦，工作需要。”
“真是的，你也太不小心了，如果又发生了意外情况，你该怎么办？”
“……”
“一定不能再让千绘担心了哦。”
我点了点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工作台面与其它物品极不相称的一个相框上。
干净而精致的相框中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一个开心笑着的可爱女孩。
“嗯，我明白，对不起……”
“不要向我道歉啦。”
“不是的，真的很抱歉，如果那时候的我能更加——”
那个时候的断壁残垣，又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卡尔德，我们不是约定过了不再提起那件事的吗？”艾妮斯打断了我的话，语气还是如此平静，“现在大家都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抱歉，我不该……”
“所以说不用再道歉了啦。道歉这种东西，会在你反复使用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廉价哦。”
“嗯……”
“OK，修复完成！”
就在这时，艾妮斯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我的手臂不知道在何时已经被她复原了。
“连接处稍有错位，不过并不全是你的问题，毕竟很少有机会能遇到这种敌人。和平总是好事，不是吗？”
真是说的相当有道理。
“这么晚了，你应该也不方便回家了吧？要不今晚就住在这里？”
“……抱歉，我从一开始就的确抱着这样的想法。”
我不好意思地向她鞠了一躬。
“你看看你，怎么又开始道歉了呢？”
“……啊！不好意思，那个，我……”
看到我手足无措的样子，艾妮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啦，你先去二楼休息吧。最里面的房间一直都是留给你的。”
“谢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和艾妮斯女士道了晚安以后，我离开地下室，爬上二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四周是和家里一样令人安心的味道。
现在的我早已不是独自一人，所以我也不仅要为了自己而努力。既然拥有这份力量，那我也要拼尽全力守护他们，守护自己身边的事物。
因为，我不会再允许自己留下遗憾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终于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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